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遙想當年讀高中的時代,權威體制開始鬆動,社會正醞釀轉型。有人拒絕聯考,有人迷戀速讀,有人瘋存在主義,有人抱吉他敲敲打打,陶醉於荒謬與虛無。高中男女生頂著短髮開始靦腆郊遊,甚至懵懵懂懂舉辦舞會。成長與叛逆齊飛,憂鬱共汪洋一色。
大時代之下,我們的班上雖沒有曹沖稱象的天才神童,卻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判逆小鬼,也搞出了一個和象有關的惡作劇。不記得這個想法是由誰提出,但我居然是扮演這惡作劇的重要角色。現在回想起來,對國文老師頗過意不去,但彼時還真自鳴得意,口耳相傳。
教國文的宋姓中年女老師十分認真也很傳統,總是穿著旗袍、揮著摺扇,搖頭晃腦在我們座位間巡來踱去。由於身材巨碩,我們在背後都管她叫大象,但她渾然不覺,依然耐心教導我們這群,對古文毫無興趣的庸才,而我們心中想的,卻是惡作劇。
某日開班會,有同學提出來,如何讓宋老師知道她的綽號叫做大象,而且絕對不能經由我們的嘴說出。幾經討論之後,同學們決定讓坐在前排的我犧牲打。明知我不擅畫圖,卻要我在上課時不斷畫大象,然後當宋老師一靠近我的座位,同學們就開始起閧,發出笑聲,吸引她的注意。
宋老師剛開始仍一貫地認真教學,完全沒理會這些惡意的笑聲。但當她逐漸感覺到,為什麼衹要一靠近我的座位,笑聲就變得大聲之後,老師開始好奇地看我在做什麼。
毫無懸念的,她在笑聲中,發現了我在草稿紙上用原子筆畫的,一隻又一隻笨拙粗重的大象。
當她把紙張舉起來端詳的時候,同學們的笑聲逐漸達到高潮,我不能笑,因為是她面前唯一的嫌疑犯,必須認真。
當她滿腹狐疑的問我在幹什麼,而我戰戰兢兢的回答,是在畫大象的時候,班上的笑聲有如火山爆發般瞬間狂噴。我知道任務已經完成,接下來的命運,就完全看老師的風度了。
時間在她的思索中靜止,同學們也因好奇而安靜下來。感覺隔了一個世紀之後,老師把紙還給我,小聲啐了一聲,「畫什麼大象?你這隻小猴子!」,然後繼續上課。同學這回的笑聲,就比較稀稀落落了。
下課之後我當然成了英雄,完成了傳達訊息的使命。而宋老師事後也沒追究,我期末分數也沒被打折。衹是那事件以後,她的風度反而讓我覺得不好意思。
喜歡吟詩的她,常在黑板上寫七言絕句教我們賞析。有次她有感而發又寫了一首。前三句我忘了,但最後一句是「鳩占鵲巢不勝愁」,她也含蓄地暗示這是她的家務事。
國文程度再不好,我也讀懂這是什麼意思,開始對這位憨厚單純的老師感到同情,也頗後悔為什麼當初在同學的慫恿之下,對她畫大象的惡作劇。
時光飛逝,惡作劇和笑聲早已消失在回憶中,甚至連回憶都被風吹散了。也許我仍可以用「人不輕狂枉少年」這句話,來對這缺德事做個自圓其說,但欠她一個厚道,一份同情,卻在多年後仍讓我耿耿於懷,久久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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