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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妳在訂婚之後,才遇到自己真正所愛的人,妳怎麼辦?

如果你尋尋覓覓,終於找到所愛的人,卻發現她已經訂婚,你怎麼辦?

也許你該離開,也許你該等待,也許你該堅持,也許做什麼都沒有用,因為一切都太遲了。

以下是我的朋友大俠告訴我他的故事。

 
 
 
第一次見到小莉,是80年代的某個夏天,她老闆帶著這個文件組的新同事,向我們一一介紹。白衣白裙,輕靈飄逸。亮麗的外表和優雅的風度下,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透露出難言的憂鬱。在握手的剎那,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─ 難道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?

由於出眾的外貌和隨和的個性,在這個青年才俊濟濟一堂的單位,很快就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,和百家爭逐的對象。我利用工作上經常需要與她開會之便,三天兩頭就往她們組裡鑽。有了可以講笑話和展現學識的平台,我沒有放過近水樓臺的任何機會,在強鄰環伺之中,感覺到她對我印象不錯。

我暗中注意到,上班近三個月以來,她穿的衣服沒有重複過。向她提起這事,她的回答是:「女為悅己容,沒有者。」眉宇間一派新女性的架式與自信,和她柔弱的外表頗不相稱。她家一門四女,她是老大,年齡身材都相當接近,也許這是衣服多的原因吧。

她是留美回國的碩士,主要的業務,是翻譯英文的技術文件成中文。她工作認真,星期六下午經常待在辦公室,這又給了我許多接近她的機會。我們經常談到忘了時間,直到管理員來關燈關門。這時我停在地下室的二手小喜美也派上用場,經常順道送她去見其他的老朋友或者回家。我感覺她的老朋友總以異樣的眼光看我,但當時我不知為什麼。

在一次與同事們共同舉辦的周末鼻頭角夜遊裡,大夥到達目的地安頓妥當之後,在沁涼夏夜裡,我們幾個年輕人禁不住潮聲的召喚,紛紛跑到灑滿月光的沙灘上躺下。在海風和潮汐的伴奏下,我啜飲著繁星和子夜所釀的醇酒,徐徐訴說著自己失戀的故事。她聽完之後似乎很同情,答應要幫我介紹女朋友,但她並沒有透露她自己的故事。隔天回程,我們路過一個小廟歇腳,她虔誠地持香、膜拜、擲爻,然後神情嚴肅地回到車上。問了什麼她也沒說。

鼻頭角夜遊之後,我們更常在一起,也愈來愈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,和異樣的眼光。我們常在加班之後去逛街或看電影。逛街的時候,她常要我猜櫥窗中她喜歡的是哪套衣服,但她從不告訴我答案。在電影院裡,每次當我準確地猜中劇情,她總以激賞驚奇地眼光看著我。從百貨公司到夜市,從餐廳到電影院,我們永遠有說不完的笑話,做不完的鮮事。回想起來,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。

她的個性融合了西洋女子的灑脫俏皮和東方女子的含蓄婉約,永遠讓我充滿挖掘不完的期待和驚喜。她熱愛西洋歌曲和舞蹈,卻常聽平劇,看老舍、紅樓夢,愛穿繡花鞋。能追上她變化莫測的腳步對我是一種挑戰,也是榮耀。

她的二妹小柔有時會來辦公室找她。小柔私下告訴我她很聽我的話,要我多開導她。還拜託我半夜別和姊姊電話聊的太晚.她說有次看到小莉凌晨三點還在打電話,她怕姊姊身體吃不消。

直到有一天,當我和平時一樣到文件組的辦公室開會時,才發現她的辦公桌上新豎著一楨照片。照片中的她,嬌羞中難掩喜悅地,替她身邊一個高挑挺拔的英俊男士戴上訂婚戒。

不動聲色地開完會之後,我指了指那楨照片對她笑了笑,她也對我笑了笑,眼睛注視著遠方,一言難盡的,遙遠的過去:「認識他已經八年了。」

未婚夫姓喬,是大學同學,名醫的兒子。和她一起出國念書後留在美國工作。將來結婚之後可能要接她出國 。她也大方地讓我看了右手中指,和照片中男士同款式的訂婚戒。

放照片的原因,她說,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打聽她的Status,這樣做免得別人誤會。當然也包括我的誤會在內。她也告訴我,僱她的老闆,文件組龍組長,是她未婚夫的大學同學,也就是說,她在這裡的一舉一動,都是被監視著的。她又提到要幫我介紹女朋友,我又笑了笑,沒有回答。

從那天以後,我們雖然繼續交往,但我感覺她已被關在一個玻璃罩子裡,可望而不可及。社會的符號告訴我她已經被預訂了。如果再流連不去,就是不上道,不識相而且不道德的。

她承認自己喜歡我,她說女孩子自己承認是不好意思的,但她必須要離開我,因為我們再這樣交往下去,是不對的。我告訴她我尊重她的身分,我也願意調整自己成為她的好朋友.她在我車上突然哭了,我問她為什麼。
「你還問!」

然而,就在我努力撫平自己失落的情緒,嘗試把對她的追求轉換成純友情的時候,兩件事情發生了。

一個周末下午正和他聊到一半,她突然問我鄭主任走了沒有。

鄭主任是我們的大老闆,國外延攬回來的科技菁英。年近半百,外貌斯文誠懇,額頭寬廣,金絲框架下有一對澄澈多情的眼。據說回國時還帶了兩隻大狼犬和兩部跑車,但是太太沒有跟著回來,是個搶手的“太空人”。謠傳有年輕的女記者藉採訪的機會接近他,也有單身的女職員暗戀他,為他加班。

小莉告訴我鄭主任約她下班之後到淡水吃海鮮,為了躲他,她要等到他離開之後才敢走。她說主任甚至在電梯口眾人面前約她,膽子實在夠大。之前他還利用請當工讀生的朋友的女兒,吃飯兼Party的機會,找她當陪客。看著小莉桌上每天更換的鮮花,桌上的訂婚照和她右手中指的訂婚戒,顯然無法阻止太空人鄭主任對她堂而皇之的追求。

我無奈地搖頭苦笑,自願當她的“護花使者”,陪她一起下班送她回家,幫助她躲開鄭主任的追求。雖然二手的小喜美遠比不上原裝進口的火鳥,但當時我們總是跑到他的前面。就這樣,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沒有減少,祇是角色不同了。

一天夜裡下班後我們到台大校園散步。在醉月湖畔我向他道別,告訴她我即將換工作,到內湖的一家小公司去研發產品,重新打天下。她睇視我良久,感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眼神裡充滿了無助與宿命。我告訴她就要當新娘子了,應該高興才對。她說也許我們真是相見恨晚,我告訴她不算晚,如果還幫地上忙。

那夜的氣氛很好,陪她走了好遠,聊了好多,但我沒嘗試去牽她的手,始終沒有碰她。

接下來的日子我忙於交接工作,做離開的準備,只偶而會聽到有人喊她接美國的國際長途電話,和她在電話中提高聲音和未婚夫爭執或討論,感到有些不太對勁。鄭主任的花繼續送到她訂婚照旁邊,下班時間我偶而也會看到她上主任的火鳥跑車。她沒告訴我什麼,我也沒問,就這麼對一段美好的回憶揮一揮袖,沒帶走一片雲彩。

直到一個月之後我約她出來,才知道什麼都變了,而我完全被蒙在鼓裡。
 
 
 

小莉告訴我她決定在鄭主任離婚後嫁給他,因為她無法承擔和未婚夫在一起的挫折感。

我問她如果真要和未婚夫分開,為什麼不考慮我,難道她沒有看出我對她的感情。

她說鄭主任大她二十多歲,她不是為自己的未來,也不是為了錢。

她說如果我一定要知道為什麼,我們就別談感情的事。

我問她究竟為什麼。

她一邊流淚一邊告訴我,她曾懷有,而後拿掉過和喬的孩子,在一年以前。她承受不了墮胎的心理打擊,一個人從美國躲回台北賃屋獨居,與世隔絕。直到最近才和喬訂婚,試圖挽救這段感情。喬的同學龍組長也幫忙她找到這份工作,希望她有個寄託。

我回想起有一次當司機載她到嘉義參加她友人婚禮,在路上她突然問我:你認為生命是什麼時候開始的。我也回想起有次她突然約我到行天宮問卜,在門口看到小孩子們跑來跑去時,那種瘋狂的迷戀。

她那麼努力加班,其實只是藉工作麻醉自己。我想到她每次被問到難以回答的個人問題的時候,總是說:工作!工作!

她和喬從大學時代就是實質夫妻,從沒想到會嫁給第二個人。墮胎所造成的挫折感對多愁善感的她傷害實在太大,終於使八年的感情毀於一旦。

我難辭其咎,因為我將她自囚的世界打開了一扇窗。而主任的追求,卻又提供了她逃脫的一扇門。

弔詭的是,如果沒有我那扇窗讓他重新看到這世界,她不可能會從那扇門逃脫。主任還真該謝謝我在關鍵時幫了大忙。更糟的是,我闖了禍,竟連負責補償的機會都沒有,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
「解除婚姻可以呀,為什麼這麼急著要接受鄭呢?」我不解地問。
「如果不倒向鄭,我就會倒向你。」
「為什麼不呢?」
「因為,」她失神地看著遠方,「我不完整。」

我急著告訴她我不在乎。她搖搖頭,沒讓我說下去。
「我下輩子要嫁給你。」她說。

這輩子嫁給鄭,是因為她不在乎是否還會離開他。可是我不同,她說,她在乎我,一旦跟了我,她就會死心蹋地。她甚至擔心我將來會不珍惜她。

可是,她覺得和我在一起就像銀行帳戶裡突然多了好多不明存款,她有罪惡感。至於鄭,她說他是結過婚的人,她要他離婚後再嫁給他,覺得心安理得。

我驚訝於她如此現代的外表和作風,內心居然如此保守。

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理由,和這樣的決定。我明明是她最想要的,為什麼反而要等到下輩子,等到她“完整”?相見恨晚我無話可說,她當時已有未婚夫的事實我也尊重。可是一旦解除婚約,我連和鄭主任競爭的機會都沒有?

我告訴她我好恨,她說她可以理解我恨她。我說不是恨她,是恨命運。

沉默佔據了我倆僅存的時間和空間。

我告訴她,我要在她身上留個記號,下輩子才找得到她。

於是我要吻她。

她掙扎:「除了喬之外,沒有人碰過我!」

在絕望中我沒有停下來。我在她哭泣中強吻了她。

然後開車送她回公司,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 樣。

沒幾天,我發現她右手中指的訂婚戒消失了,而在左手中指卻出現了另一枚不同款式的訂婚戒,想必和鄭主任手上的那隻是配對的。

萬念俱灰之餘,我決定立刻辭去工作,出國念書,然後長年旅居國外,因為那是唯一能夠療傷止痛的方式。

和喬解除婚約之後,她並沒有和鄭主任馬上結婚,也許是和鄭太太離婚不順利。我想到鄭主任曾告訴她,他認為一個人同時愛上兩個人是可能的。我當然不希望這是他的托辭,但這已非我這局外人管得了的。

出國之後,我結婚生子,安定了下來。回國幾次,也輾轉得到她和鄭主任終於結婚的消息。

在我結婚的前一天,突然接到她的電話,她說她後悔了。
「我總是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後才後悔。」
她不是要反悔,她祇是要確定一切已太遲,所以可以開始後悔。
「好好待她。對她好,就是對我好。」
我答應她,只希望她千里外沒有感到我的兩行熱淚。

多年之後我回國探親,鼓足勇氣打了個電話到她辦公室,和她足足談了一個多小時。我們無所不談,從小孩、工作到以前的同事,除了和鄭主任有關的話題。她的語氣和聲調如昨日般熟悉,讓我有時間靜止,一切都未發生過的錯覺。

在談話結束前我問她,如果當時我吻她之後,“劫持”她去高雄,然後和她一起從這公司和這世界消失,不知現在會怎麼樣。

「也許我們已經有好多小孩了吧。」她說。

二十多年過去了,我家老大都已經唸大學了。我卻仍然經常夢見她,在車上放她喜歡的歌,甚至四下無人時呼喊她的名字。也許我這樣做,下輩子見到她的時候,就能很快認出她吧。

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初次見到小莉,也是似曾相識,莫非‧‧‧‧

 
 
 
聽完大俠的故事,當我終於回到現實的時候,他已走遠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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